第一章
關燈
小
中
大
小公寓裏蕩起一股塵氣，很久沒住人，采光也不太好，午後的陽光透進紗窗，在沙發前的空地上投下一灘淺淺的暖黃。
榮光坐在那兒，兩只眼睛瞪得很大，卻沒有焦距，皺著眉，語氣很不耐煩：“你不用過來，我自己能行。”
“……我知道你能行。”榮曜低頭看他，“可我不放心。”
“有什麽不放心的？我又不是癱瘓了成植物人了，用不著人照顧。”
榮曜這次沒再說話，只是緊緊抿著嘴，轉身去收拾屋子。
“我讓你走！你聽不懂人話？”
衛生間傳來嘩嘩的水聲，抹布浸泡在水池裏，臟得發黑，黏膩膩地貼著水池壁，像一只成精了的蛤蟆。榮曜對著它壓低了聲音哭。
榮光擡腿被茶幾絆了一跤，循著水聲走到廁所門口：“你用不著可憐我，我就算瞎了也能活得比你好。”
水流聲遮蓋了榮曜的哭聲，他紅著眼圈盯住榮光，從榮光加入維和部隊開始，他們已經七年沒見面了。
“你把水龍頭關了！”榮光命令他。
榮曜站在那兒沒動，榮光伸出兩只手，狼狽地摸索到水池邊，摸錯了，一只手直接插進水池裏，帶出了一手灰黑的臟水，他扔了抹布，繼續向上摸，順著激烈的水流找到水龍頭，發了狠勁兒擰上。
世界一下子安靜，榮曜的哭聲便明顯了。
榮光聽到，站在那兒楞住，張了張嘴，半晌問：“……你哭什麽？是不是可憐我？”
榮曜沒說話，擡手又把水龍頭擰開，水聲混著哭聲在榮光的耳邊形成混響，他堅毅的側臉被暖陽鍍上一層金光，終於有了些許溫度，很久，才說：“別哭了……”
榮曜嗯了一聲，擦了把眼淚，彎腰捧了一捧水潑到臉上，冰涼涼的水流給眼角降下溫。
榮光幾乎頂著門框，將光線遮擋得嚴嚴實實，問：“你還在教育局？”
榮曜關上水龍頭，擦幹臉上的水漬，又嗯了一聲，把那塊臟抹布撿起來扔進垃圾桶，沒話找話似的說：“挺清閑的，平常沒什麽事都能按時上下班。”說話時的聲音還有點啞，帶著濕潤的哭腔。
“你們一天天坐在辦公室能幹點兒什麽？”
榮曜嘴巴微微撅起來，小聲說：“你管呢？能幹的多了。”
“哈？”榮光轉身摸著墻走出去，再往前就沒有能依憑的墻壁了。榮曜趕緊快走了兩步來扶他，被他一把甩開：“跟你說過了，我不是殘廢！”
榮曜便松開手，眼睜睜看著他撞上茶幾，說：“我知道，可我想幫你。”
“你能幫我什麽？你能幫我一時，能幫我一輩子嗎？”
榮曜的聲音很輕：“我能。”
他揉著脛骨坐下：“你能什麽？結婚了帶著我這個累贅？”
“我不結婚。”
榮光不說話了。
榮曜：“你先坐著，我下樓買點日用品。”
榮光嗯了一聲，聽著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，門哢噠響了一聲關上。
黑暗的世界時間過得很慢，榮光撐著膝蓋坐在那兒，覺得等了整整一個世紀那麽久，他甚至想，榮曜會不會因為他幾句話就不回來了，又想，不回來了也好。
過了一會兒，門口傳來噠噠的腳步聲，還有塑料袋摩擦的聲音，榮光想站起來去開門，脛骨又被磕了一下，還沒走到門口，榮曜已經擰了鑰匙進來，見他站起來，說：“我剛剛看樓下正好有家粵菜館，就買了晚飯，家裏東西都是臟的，等明天打掃幹凈再開火。”
榮光點點頭：“買了什麽？”
“腸粉、車仔面、咕咾肉還有雲吞面，你想吃車仔面還是雲吞面？”
“我都行。”
榮曜把雲吞面推到他面前，自己拿了沙發上的墊子坐到地上，問：“你單位那邊能不能幫忙申請導盲犬？”
“我不用。”
榮曜沒再說話。
榮光聽他沒動靜，問：“怎麽不說話？”
“說什麽？你這麽能，什麽都會，什麽都不用，我還能說什麽？”
榮光：“你怎麽還像小時候一樣？發什麽小脾氣？”
榮曜又不說話了。
榮光伸手想去揉他的頭，伸到半空中又頓住，重新收回來，有點沒意思，一邊吃面一邊說：“你別在我這兒浪費時間了，也不用為了我不結婚，趁早找個好姑娘……”
榮曜的筷子碰著碗，發出啪啪的響聲。
“一發脾氣就摔盆打碗，一輩子使小性兒，就你這樣……”
“我什麽樣兒？”榮曜眼眶又紅起來，撅著嘴瞪著他，“虛偽。”
榮光：“吃飯吧，我不說了。”
榮曜站起來收了碗筷，幫他打開電視機：“我去鋪床，你一會兒要不要洗澡？”
“你不用管我。”
榮曜沒再理他，進臥室裏簡單打掃了一下衛生，出來看見榮光還坐在沙發上，說：“去洗澡？”
“說了不用管我。”
榮曜不說話，直接過來拉他的手，榮光抽了一下，不敢真的掙紮，他勁兒大，怕沒有分寸傷到他。榮曜伸手推了一下他肩膀，兩人個頭差得有點大，榮光在胎裏就跟他爭養分，現在長大了，也比他好強。
“愛洗不洗。”榮曜向來不會高聲說話，連生氣也溫柔好看，可惜榮光看不到了。
“你給我調好水，我自己洗。”
他比榮光矮了整一頭，調水之前站在淋雨外面脫衣服。
榮光聽見衣料摩擦的沙沙聲，問：“你幹嘛？”
榮曜不說話，脫好衣服過來。榮光牽住他的胳膊，只覺觸手一片滑膩，驚了一下，像燙手似的松開：“你脫衣服幹嘛？”
“洗澡不脫衣服？”
“我不跟你一起洗。”
榮曜站在那兒憋了半晌，說：“那你走。”
榮光的腳像紮根在那兒，嘴上說一套，身體做的卻是另一套。
“不走就脫衣服。”榮曜走進淋浴房裏調水溫。
榮光猶豫了一會兒，把衣服脫了，站在那兒，還留著褲衩沒脫。
“你在部隊裏洗澡也這樣怕人看？”
“他們跟你又不一樣。”
“是……肯定有比我跟你更親的。”榮曜說，“過來。”
榮光擡手去摸索墻壁，榮曜看到就心疼了，過來扶住他。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
榮光坐在那兒，兩只眼睛瞪得很大，卻沒有焦距，皺著眉，語氣很不耐煩：“你不用過來，我自己能行。”
“……我知道你能行。”榮曜低頭看他，“可我不放心。”
“有什麽不放心的？我又不是癱瘓了成植物人了，用不著人照顧。”
榮曜這次沒再說話，只是緊緊抿著嘴，轉身去收拾屋子。
“我讓你走！你聽不懂人話？”
衛生間傳來嘩嘩的水聲，抹布浸泡在水池裏，臟得發黑，黏膩膩地貼著水池壁，像一只成精了的蛤蟆。榮曜對著它壓低了聲音哭。
榮光擡腿被茶幾絆了一跤，循著水聲走到廁所門口：“你用不著可憐我，我就算瞎了也能活得比你好。”
水流聲遮蓋了榮曜的哭聲，他紅著眼圈盯住榮光，從榮光加入維和部隊開始，他們已經七年沒見面了。
“你把水龍頭關了！”榮光命令他。
榮曜站在那兒沒動，榮光伸出兩只手，狼狽地摸索到水池邊，摸錯了，一只手直接插進水池裏，帶出了一手灰黑的臟水，他扔了抹布，繼續向上摸，順著激烈的水流找到水龍頭，發了狠勁兒擰上。
世界一下子安靜，榮曜的哭聲便明顯了。
榮光聽到，站在那兒楞住，張了張嘴，半晌問：“……你哭什麽？是不是可憐我？”
榮曜沒說話，擡手又把水龍頭擰開，水聲混著哭聲在榮光的耳邊形成混響，他堅毅的側臉被暖陽鍍上一層金光，終於有了些許溫度，很久，才說：“別哭了……”
榮曜嗯了一聲，擦了把眼淚，彎腰捧了一捧水潑到臉上，冰涼涼的水流給眼角降下溫。
榮光幾乎頂著門框，將光線遮擋得嚴嚴實實，問：“你還在教育局？”
榮曜關上水龍頭，擦幹臉上的水漬，又嗯了一聲，把那塊臟抹布撿起來扔進垃圾桶，沒話找話似的說：“挺清閑的，平常沒什麽事都能按時上下班。”說話時的聲音還有點啞，帶著濕潤的哭腔。
“你們一天天坐在辦公室能幹點兒什麽？”
榮曜嘴巴微微撅起來，小聲說：“你管呢？能幹的多了。”
“哈？”榮光轉身摸著墻走出去，再往前就沒有能依憑的墻壁了。榮曜趕緊快走了兩步來扶他，被他一把甩開：“跟你說過了，我不是殘廢！”
榮曜便松開手，眼睜睜看著他撞上茶幾，說：“我知道，可我想幫你。”
“你能幫我什麽？你能幫我一時，能幫我一輩子嗎？”
榮曜的聲音很輕：“我能。”
他揉著脛骨坐下：“你能什麽？結婚了帶著我這個累贅？”
“我不結婚。”
榮光不說話了。
榮曜：“你先坐著，我下樓買點日用品。”
榮光嗯了一聲，聽著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，門哢噠響了一聲關上。
黑暗的世界時間過得很慢，榮光撐著膝蓋坐在那兒，覺得等了整整一個世紀那麽久，他甚至想，榮曜會不會因為他幾句話就不回來了，又想，不回來了也好。
過了一會兒，門口傳來噠噠的腳步聲，還有塑料袋摩擦的聲音，榮光想站起來去開門，脛骨又被磕了一下，還沒走到門口，榮曜已經擰了鑰匙進來，見他站起來，說：“我剛剛看樓下正好有家粵菜館，就買了晚飯，家裏東西都是臟的，等明天打掃幹凈再開火。”
榮光點點頭：“買了什麽？”
“腸粉、車仔面、咕咾肉還有雲吞面，你想吃車仔面還是雲吞面？”
“我都行。”
榮曜把雲吞面推到他面前，自己拿了沙發上的墊子坐到地上，問：“你單位那邊能不能幫忙申請導盲犬？”
“我不用。”
榮曜沒再說話。
榮光聽他沒動靜，問：“怎麽不說話？”
“說什麽？你這麽能，什麽都會，什麽都不用，我還能說什麽？”
榮光：“你怎麽還像小時候一樣？發什麽小脾氣？”
榮曜又不說話了。
榮光伸手想去揉他的頭，伸到半空中又頓住，重新收回來，有點沒意思，一邊吃面一邊說：“你別在我這兒浪費時間了，也不用為了我不結婚，趁早找個好姑娘……”
榮曜的筷子碰著碗，發出啪啪的響聲。
“一發脾氣就摔盆打碗，一輩子使小性兒，就你這樣……”
“我什麽樣兒？”榮曜眼眶又紅起來，撅著嘴瞪著他，“虛偽。”
榮光：“吃飯吧，我不說了。”
榮曜站起來收了碗筷，幫他打開電視機：“我去鋪床，你一會兒要不要洗澡？”
“你不用管我。”
榮曜沒再理他，進臥室裏簡單打掃了一下衛生，出來看見榮光還坐在沙發上，說：“去洗澡？”
“說了不用管我。”
榮曜不說話，直接過來拉他的手，榮光抽了一下，不敢真的掙紮，他勁兒大，怕沒有分寸傷到他。榮曜伸手推了一下他肩膀，兩人個頭差得有點大，榮光在胎裏就跟他爭養分，現在長大了，也比他好強。
“愛洗不洗。”榮曜向來不會高聲說話，連生氣也溫柔好看，可惜榮光看不到了。
“你給我調好水，我自己洗。”
他比榮光矮了整一頭，調水之前站在淋雨外面脫衣服。
榮光聽見衣料摩擦的沙沙聲，問：“你幹嘛？”
榮曜不說話，脫好衣服過來。榮光牽住他的胳膊，只覺觸手一片滑膩，驚了一下，像燙手似的松開：“你脫衣服幹嘛？”
“洗澡不脫衣服？”
“我不跟你一起洗。”
榮曜站在那兒憋了半晌，說：“那你走。”
榮光的腳像紮根在那兒，嘴上說一套，身體做的卻是另一套。
“不走就脫衣服。”榮曜走進淋浴房裏調水溫。
榮光猶豫了一會兒，把衣服脫了，站在那兒，還留著褲衩沒脫。
“你在部隊裏洗澡也這樣怕人看？”
“他們跟你又不一樣。”
“是……肯定有比我跟你更親的。”榮曜說，“過來。”
榮光擡手去摸索墻壁，榮曜看到就心疼了，過來扶住他。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